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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阙辅三秦解献疑

《“城阙辅三秦”解》献疑李坦今年《文学遗产》第一期,发表了丘良任先生《“城阙辅三秦"解》一文。该文搜采宏富,别具新解,于王勃诗义多有发明。惜乎检索欠于精审,而考论之次,间亦有偏。兹就“城阙辅三秦”的义释并王勃此诗的作年,略陈管见,旨在向丘先生和专家请教。王勃诗“城阙”一词,诸家注本都指长安。丘文独持异议而别指成都,以杜甫《野老》诗有“城阙秋生画角哀”之句,因予征引,作为“城阙”指成都的力证。笔者翻检杜集,见诗后有杜甫原注,为丘文所漏弓I。原注云:“南京同两都,得称城阙。,/按南京系指成都,两都指长安和洛阳。至德二载十二月,唐玄宗自蜀郡还长安,以成都为西行驻跸之所,得升制为南京。上元元年,又撤销京号。(见《旧唐书·肃宗本纪》)细揣注文原意,知老杜为城阙作注,用意在“南京”二字。南京与成都本为一体,注文不言成都而别署南京,不独城阙一词义有专属,且时间之界限亦区分极严。成都升南京以后,始与两都同制,得称城阙,升号以前的任何时期,只为州郡治所,不用此称。杜诗作于上元元年,在成都升制之后,故以城阙相称指。王勃生当初唐,与至德时相去近百年,诗中“城阙”一词,自与成都了不相涉。诸本释指长安,本不为误。《王子安集》中有《送卢主簿》五律一首,颔联曰:“城阙居年满,琴尊俗事稀。”“城阙”正指长安。王勃入蜀途中有《始平晚启》诗,首二句云:“观阙长安近,江山蜀路赊。”以“观阙”与“长安”并举,属义尤显然,则“城阙辅三秦”中“城阙”一词,自当归义于长安。丘文还认为,诸本释长安“以三秦为辅”,“不得其解”,因为“三秦和三辅是两个不同的地理概念,其间没有联系。”其实,“以三秦为辅”即“辅以三秦"的同义语,“辅”作动词看,决非指“地理概念”的“三辅”。查《说文·车部》“辅”字云:“《春秋传》日:‘辅车相依’。"段注;“此引《春秋传·僖公五年》文,不言辅义者,义已具于《传》文矣。(《左传·僖公五年》杜注:“辅,颊辅;车,牙车。”——笔者引)纠、雅·正月》曰:‘其车既裁,乃弃尔辅。’传曰:‘大车既载,又弃共辅也。,……《正义》云:大车,牛车也。为车不言作辅,此云弃辅,则辅是可解脱之物,盖如今人缚杖于辐以防辅车也。……合《诗》与《左传加则车之有辅矣,引申之义为凡相助之称。”段氏屏杜注“颊辅”、“牙车”之说,取孔疏“缚仗于辐”之论,径谓“辅”之本义为车具,(即缚于车轮两旁的直木)以其可装可卸,于车有增5Q·扬州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4期,加载重的效用,故引申为相助之义。此说词约义显,最为得解。《左传·僖公五年》:“辅之以晋,可以稍安。"即“辅"训助之证。辅义既明,则“辅三秦”之“辅",当作辅助,护持、拱卫讲。古时三秦之地,雍在咸阳西,翟在咸阳北,塞在咸阳东北,正成夹辅、拱卫之势。长安在渭水南岸,与咸阳隔水相望,言三秦拱卫长安,义亦可通。成都远在西陲,三秦地属关中,其间山遮水隔,相去千里,岂得言“与三秦相辅"?然而,丘文坚持说,成都与三秦相辅源远流长,根据曹学佺《蜀中广记》的推论,可以上溯到战国时代的秦惠王时期。为了弄清真相,我们不惮其烦,将曹《记》原文照录于后:“子安《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未下注脚,不知也。《丹铅余录》云:‘大江湔堰至犍为,有五津,曰白华津、万里津、江首津、涉头津、江南津,出《华阳国志》。王勃诗风烟望五津,卢照邻文予自江阳言归五津,皆指此。’然首句亦出《华阳国志》,而用修未之引也。成都本治赤野街,张仪徙置少城内,广营府舍,修整里闽,市张列肆,得与咸阳同制。此即‘城阙辅三秦’之意。”曹氏的本意,要为王勃诗首联“下注脚”、作解人,补杨慎《丹铅余录》的不足。然杨慎之释“五津”,自属无误,曹氏之解“三秦”,则语涉荒唐。《华阳国志》记张仪筑成都“与咸阳同制”,本指成都建筑的规划布局,包括府舍之营修,里阆之整治,列胛之张设,皆以咸阳为法式,犹《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所谓“同制"与“写放”,记事虽异而取义相同。泰国灭蜀后,先置县,后置郡,成都为乙县之治,按例不称城阙。退言之,成都因取象咸阳得称城阙,而张仪筑城之日,尚无三秦地名,怎能说成都“与咸阳同制”,“即‘城阙辅三秦’之意”?难怪《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斥曹书;千为舛抵牾,亦时时间出。”这一批评,是颇为切中其弊的。丘文在肯定曹说的基础上,又据同书引扬雄《蜀本纪》:“秦惠王二十七年,遣张仪与司马错等灭蜀,遂置蜀郡。仪筑成都,以象咸阳。”进而得出结论:“可见成都自古即按都城建制,与秦相辅。”谓成都“与秦相辅”,秦指赢秦抑指三秦?丘文并末明说。证以“仪筑成都,以象咸阳”,似指赢秦。但成都是地名,赢秦为国号,以地名与国号相辅,殊属不伦。丘文批评诸家注本说:“这一句诗的解释所以如此混乱,关键在皆以为‘城阙’为确指长安。”诸注之间确有分歧,个别的解释亦不甚恰当,但说法上的分歧同解释上的混乱并不是一回事,姑且说成是“混乱”吧,“混乱”的“关键”也不在于以城阙确指长安。我们且看丘文的解释:“王勃诗首联皆指蜀地而非分指长安及蜀地,语意甚明。”又说:“以蜀川与秦川对应,正与‘城阙辅三秦’句意相合。”始则言“皆指蜀地”,继则言“以蜀川与秦川对应”,这种前后矛盾的解说,难道不正是以“城阙”为确指成都所造成的混乱吗?沈德潜《唐诗别裁》卷九收王勃《杜少府之任蜀州》诗,于“城阙辅三秦”句下注:“己所处。”于“风烟望五滓”句下注:“蜀地,少府任所。”“己所处”者,谓王勃居处长安。·台而言之,上句写自己在长安送别,下旬写杜少府去蜀川赴任,两两相对成文,意极连贯,当是王勃诗首联最确切的解释。关于《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的作年,诸注以“城阙”确指长安,定为王勃供职长安时所作。丘文力辟其说,认为“在长安时作,与诗意完全不合。,,于是,把时间后51移,定为王勃在号州时所作。王勃诗颌联云;“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丘文从中拈出“宦游”一词,加以申论说:“王勃在京高第,授朝散郎,署沛王府修撰,正是十几岁青少年春风得意之时,不能说是‘宦游’,杜少府赴蜀,王勃在京,更不能说‘同是宦游人’。"在丘先生看来,只有官场失意,任职远州,才算是“宦游”;而什;途“春风得意”,或在京任职,都不在“宦游”之列。这一解释值得研究。查旧本《辞海》释“宦游”曰:“渭因求官而出游也。"新本《辞海》秆曰,叫日谓在外求官或做官。”两说义同。据此,则凡外出求宫(或做官)者,无论任职何地,得意与否,一概可称“宦游"。王勃由绛州来京供职,杜少府从长安赴蜀川莅任,同为“求宫而出游”,自然可以说“同是宦游人"。丘文从宦游必失意的概念出发,释此联为“不能展其抱负,故有悒郁之意”。我们认为:官场上的得失穷通各有不同,失意与悒郁并不是宦游人的普遍感情;而宦游者异乡作客之感受,思乡念旧之情怀,才是共同的。唐人宦游送别之作,亦大抵如是。如陈子昂《送殷大入蜀》:“送君一为别,凄断故乡情。”又《送东莱王学士无竞》:/(怀君万里别,持赠结交亲。”即是前者言乡思,后者论友情。科学院文研所《唐诗选》释此联曰:“这两句说我游长安,君行入蜀,同是为了作官而奔走(宦游),彼此都是既去乡又别友,离别之意正复相同。”以去乡之思与别友之情并提,是比较接近王勃本意的说法。通观王勃全诗,颔联两句不是主意。颈、尾两联“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才是全篇“诗意”的关键所在。“海内”二句,本于曹植鹏白马王彪》:“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王勃化用曹诗,妙在寓志于情。后两联承坦联语意,计对让少府远去㈠川,乖日无亲的心州,以凹海之志坚八意,Il深约之情固其心。意在勉人,功;在励己。王勃此刻,以未及弱冠之年,在京对策高第,小职王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视功名之可取若运于掌上,何曾有半点儿失意之感和“生郁之意”?故于送别计中,一反前人“有别必恕”的老调,而显得开朗洒脱,超迈昂扬。这种送别并不伤别的丛调,与王勃在车时的际遇、心境和情志,是完全棚契合的。总章二年,王勃以文丰惟们,被斥㈠王府。从此一生坎坷,流落不偶。11行无沦在蜀地还是在虢州;都已失去了写作此i午的客观条件1:II思想基础。离京之前,其于《夏日诸公见寻访诗序》中说:“天地不仁,造化无力,授仆以幽忧孤愤之性,禀仆以耿介不平之气。顿忘山岳,坎川司:唐尧之朝:仿耙烟霞,憔忭于圣明之代。”但郁不乎之气,溢于言表。入蜀以后,蜀地的山川形胜,确实曾/<激起了他创作的热情”,但没有也不可能“增加了他精神上的营养”。他精神上的创伤是难以愈合的。《游山庙序》云:“吾之有生二十载矣,雅厌城网,酷嗜江海。”“绝视听于寰中,置形骸于度外。”《春思赋》序文又说:“咸亨二年,余春秋二十有二,旅居巴蜀,浮游岁序,殷忧明时,坎埙圣代。……此仆所以抚穷贱而借光阴,怀功名而悲岁月也。”两文总结了.入蜀几年的精神感受,正是他风尘落魄、心境悲凉的写照。此种感情,在他蜀中送别的讣中,表露得更加充分。如阴C薛华》:“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沦去与住,具是梦中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