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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人性更宏大的科幻文学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郭敬明拍电影,甚至纯文学杂志《天南》停刊,这些都已经不算文学界的新闻了。说起文学,除了五味杂陈、一声喟叹,我们还能谈点什么?与《天南》同样小众,很多人应该记得另外一本熟悉而又陌生的杂志——《科幻世界》。这份来自成都的杂志已经坚持了35年,它曾在很多80后的手中反复传阅。至于电影,想必《小时代》在《阿凡达》《盗梦空间》《地心引力》这些科幻大片面前要相形见绌了。当然,中国除了有莫言,还有一个刘慈欣,他的科幻巨著《三体》系列的影响正在持续发酵。

事实上,中国科幻文学在今天的处境不免有些尴尬,这源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缺乏一种理性和科学的精神。中国的义务教育尽管非常重视数理化,其倾向却是实用性的、功利主义的。对于科学,中国人有一种天然的拒斥和漠视的心理。同样具有幻想的性质,人们似乎更愿意阅读玄幻文学、魔幻文学,对以科学为基石的科幻文学则是望而却步。另一方面,由于历史原因,科幻文学仍然被很多人误解为科普文学,似乎难登大雅之堂,这让大众对其又有了不屑一顾的心理。

时至今日,决定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依然是科技和人文两大思潮。尽管科技思潮已经决定性地影响了人类发展的进程,但人们通常不会深刻地体验到,科技对人类生命形态的改变。科技神奇感的逐渐消失足以表明一点,科技已经成为构造人类生存方式的先决条件。我们不会对呼吸感到惊奇,我们似乎也不会对智能手机感到惊奇,而实际上,智能手机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我们的生存方式。科幻文学正是科技思潮的产物,它不是救亡图强的勤务兵,也不是提高生产力的马前卒,它关注的是在科技支配历史后,人类生存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多样化的世界图景。与传统文学相比,除了对现实世界的观察和悲悯,它更具有一种超越现实的哲学情怀。不论是否是歧途,人类已经沿着科技的轨迹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而且其过程不可逆转。在这条道路上我们会遇到什么,其终点或转折点又会在哪里,那些躺在人文思潮的怀抱中不愿醒来的人,似乎觉得这都不是问题。而科幻文学,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在对人类生存及其未来的忧思中产生的。

刘慈欣在《超越自恋——科幻给文学的机会》一文中提到,传统文学是人类的一场超级自恋,而科幻文学在作着超越这种自恋的努力。文章最后写道:“文学正在走向更深的自恋,宏大叙事正在消失,越来越内向,越来越宅,人与大自然的关系自然淡出视线,甚至连对人与人的关系也渐渐不耐烦,只剩下自个儿和自个儿的关系,只剩下个体的喃喃自语。同时,抛弃了时代和人民的文学却抱怨自己被前者抛弃。作为一个科幻迷和文学上的外行,真的无意指责什么,还是那句话:人类和文学都有自恋的权利,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我只是想:在内向的、宅的文学存在的同时,能不能并存一个外向的、反映人和大自然关系的文学?能不能用文学去接触一些比人性更宏大的东西?”这段话的挑战意味和颠覆性不言而喻,它至少表明了一点,科幻文学是与传统文学迥然不同的一种新的文学范式。事实上,刘慈欣在多处否定了“文学即人学”“文学的核心主题是人性”之类的表述。

主流文学有漫长的文学传统,其中诗、词、曲、赋、散文小说各领风骚,都有过辉煌的时期,也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先秦散文、唐诗宋词、明清小说都是前科技时代的文学遗产。进入科技时代之后,主流文学依然能够创作出文学经典,比如西方的现代派作品。但是,这很有可能是主流文学的尾声,是在科技思潮主导了人类发展之后,对前科技时代人类生命形态无限怅惘的回眸一顾。现代派关注的一些主题,比如人性异化,触及到了科技对人性和社会的冲击,但它不是科技时代的文学范式。科幻文学作为一种新的文学范式,不是在传统文学的肉身中加上一个科幻构思的灵魂这么简单。科技主导人类进程是不争的事实,缅怀田园诗意无可厚非,但对我们而言,更重要的是面对和审视人类全新的生命形态。

举一个最简单的科幻构思之例:数年之后,由于基因科技的发展,人类的寿命延长到200岁,那么,人的价值判断、生活选择以及整个社会机制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绝非空洞的幻想,它是符合科学理性、科学逻辑的。如果这成为现实,那么我们就会明确地意识到,几千年来的文学传统都是一种文学范式,它们不具备理解科技时代的视野和能力。而那些简单地触及科技异化人性的作品,也只是在前科技时代的背景中、在传统的文学范式中来理解科技。科技只是这类作品的一个题材,是和战争、瘟疫相类似的题材。而科幻文学却不同,它的使命首先是清醒而深刻地揭示科技思潮对人类社会的巨大改变,是对科技时代人类的境遇和可能的生存方式进行思考,换句话说,它或许就是科技思潮背景下的主流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