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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阿勒泰地区草原民居及其装饰艺术的田野调

游牧民族在长期逐水草而居的迁徙中,发明了便于移动、转运的居住方式,新疆北疆地区的哈萨克族在游牧生产生活实践中,形成了以毡帐建筑为主的居住方式,这种草原民居被称为毡房。毡房“全部构件极少、制作方便、质柔量轻、拆卸简便、极易搬迁,取材几乎全来源于大自然的树干(且不用大材)和自己牧养的牲畜的副产品等土产材料”[1]毡房是哈萨克族游牧智慧的结晶,也是中华草原民居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从2011 年开始,课题组成员就对北疆草原民居及其装饰艺术展开了调研:关注游牧生计方式转型和定居以后,新疆北疆地区草原民居的现状;探寻它们在游牧民族集体记忆和文化传承中的价值和作用;在新疆长治久安和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探析草原民居及其装饰艺术如何更好地传承与发展。下文呈现的是2015 年以来,特别是2018 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疆北疆地区特需产品花毡的保护、传承与发展研究”立项后,课题组在阿勒泰地区调研哈萨克族毡房及其装饰艺术中的一些典型个案。

一、封存的工具与远去的毡房

阿勒泰地区青河县阿热勒乡的马纳尔别克是知名的毡房手艺人。马纳尔别克做毡房的手艺是祖传的,他是第7代传承人,其家族曾经被称为“毡房世家”。他18 岁时跟着父亲学做毡房,从准备木材、烧制莫尔①开始学,学了整10 年父亲才让他出师,到现在他总共做了13 顶毡房。2012 年,阿热勒乡举办阿肯弹唱会,荣获毡房比赛第一名那家的毡房骨架就是他做的。

传统的毡房骨架由顶圈、撑杆、栅栏和门组成,老一辈的毡房艺人制作毡房也主要是制作这几个部分。其中十字拱形的顶圈是哈萨克族毡房的灵魂,相当于毡房的屋顶和天窗,在哈萨克族的历史演进中,顶圈也成了家庭、部落甚至整个哈萨克族的象征。撑杆连接起顶圈和栅栏,起着椽子的作用,撑杆与栅栏连接的部分为浅弧形,与蒙古包的直撑杆不同,浅弧形撑杆使得毡房在视觉效果上更趋圆融。栅栏是毡房的墙体,有4 个的、6 个的,也有8 个的,栅栏的多少决定了毡房面积的大小,栅栏上钻孔以骆驼皮或马皮细绳捆扎,起到铆钉的作用,也使得栅栏可以开合。门多为双扇木门,代表了一顶毡房由男女两性及其子女共同构成,门的高度与栅栏展开立起的高度大致相当,门上一般用雕花或彩漆描绘的哈萨克族传统纹样进行装饰。门向内开,既适合新疆哈萨克族游牧地区多风雪的气候环境,也与哈萨克人热情好客,将客人迎进毡房的礼节有关。购置好毡房的骨架后,毡房所需的内外毡毯、绳子、草帘等则由各个游牧家庭自行制备。游牧中,哈萨克族牧民多选择在背风面水的任何地基上,1 小时内就能支起毡房。

得知笔者对毡房制作技艺的某些细节需进一步了解,马纳尔别克又从屋里拿出了那套用布袋装着的,用塑料袋包裹了三四层的工具,从库房里取出一根撑杆的雏形,再次把笔者领到屋后杨树上架着的“特斯”②旁讲述起来。他做毡房不用一根钉子,也不用尺子,尺寸、大小、高度全凭经验和手感,怎么做都在脑子里。马纳尔别克说:“现在定居了,上山的人少了,好多人已经不怎么关心这门手艺了,我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做过一套完整的骨架了。做毡房都讲究怀着一种希望,希望使用的人家庭幸福。当看着来人把象征平安吉祥的白布绑上顶圈,将毡房请回去时,就是一个新的家庭建起来了。毡房以前几乎每家一顶,现在上山都带铁房子,机器几天就能做完。儿子没学我的手艺,嫌麻烦,学了也用不上,他学了汽修,生意也不错。这些工具我都好好地保存起来,希望有一天能传下去。”马纳尔别克的一席话,有对自己这门手艺的骄傲,又有一种无奈与失落,这是伴随着哈萨克族游牧生产生计方式的巨大转变而产生的。他的手艺是服务并扎根于牧民的,而根植于游牧的传统毡房存在的空间和理由正逐渐面临新的生计方式的消解,也面临着新工艺、新材料的挑战。但当定居成了一种常态,对于大多数毡房手艺人而言,“封存工具”似乎就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选择。

2019 年8 月从青河县城出发,笔者以摩托车加步行的方式,经过近8个小时的跋涉来冬特村牧业五队的夏牧场,走进了库巴姐的毡房。4 年前,笔者曾经跟随库巴姐一家游牧,住的是铺满花毡的木毡房。如今房里还是熟悉的味道,但毡房已是马纳尔别克口中的铁房子了。因为一个家族的牲畜放牧任务全在库巴夫妻俩身上,家中亲戚只是在转场的时候过来帮忙,一顶铁房子足够了,搬家时还更省事。库巴和丈夫打算等小女儿一年后上了高中,也要慢慢结束辛苦的游牧了。虽然许多哈萨克牧民都认为木毡房比铁房子更具舒适度,更能寄托民族情感,但定居以及代牧等放牧方式的变化,使得越来越多的人远离游牧,客观上也远离了传统毡房,库巴姐家已是为数不多的仍在游牧的村民里最后换掉木毡房的那批人了。